长城的颜色

作者：王长青     转自：北京日报    2025年01月14日

　　前些天坐公交车回老家，车开到下弯子时，小孙女扒着车窗喊我，爷爷，我看到老家长城了。她指着长城说，您看山上那道黄黄的墙就是长城。我说，你很聪明，都看出长城是什么颜色了。

　　在回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想，什么才是长城的颜色？是青蓝，是斑黄，是深绿，还是殷红，说不好也说不准。

　　回到家后，我找出关于长城的书籍翻看，拿笔在书中一道道画线。原来长城砖烧出来是青的，和燕山的岩石大多一样，也是青的。用青砖修在青石上边，浑然一体，形成了坚韧的边境线。

　　我想象着，土地在没修长城之前应该是黄色或黑色，红色和白色（沙漠）。那时候的燕山山脉是绿色的，水是蓝色的，黄河流域是黄色的，植被很好，万鸟齐鸣，百兽成群，是一幅上好的生态画卷。自从春秋时期修筑烽火台到明朝大修万里长城，几千年积淀了万里长城后，这片土地的环境也有了改变。

　　《罗哲文长城文集》一书里说，长城是我国古代劳动人民智慧和才华的一座丰碑，对社会秩序、民族团结都起到积极作用。但是，这么庞大的工程在修建过程中，势必给生态环境造成极大破坏。

　　明史资料上记载，当时是采取“三近”：近黄土源，可以就地取土制坯；近水源，可以就近取水；近燃料，可以就地取材作为烧窑的燃料。烧制一千块砖的窖，一次需要约三千公斤干柴。

　　我查过资料，建造一米长城大约需要六千块包墙砖。按这个方法计算，蓟镇长城得用去多少砖，而数万个烧砖窖，又需要耗费多少干柴？当时长城两边的树木几乎全部被砍伐一空。绿油油的森林变得光秃秃，没有鸟鸣，没有动物，只剩一条青黄色长城在山脊上，是多么凄凉。

　　说到长城颜色，一些驴友信誓旦旦地对我说，长城就是黄色的。我和他们说，那是因地质的结构不同形成的。像黄河流域、黄土高原，本色就是黄色的，这也是民族的底色。

　　记得2016年春天，宁夏固原市一家企业老板邀我考察。老板姓刘，见面后我问他，你们这里有长城吗？刘总推了推眼镜说，宁夏长城很长，大概有1500多公里，现在可见的墙体也有500公里，关堡也不下20座。这儿的长城不是包砖的那种，这边是黄河流域，全是用土堆起来的。他去年承包的2000多亩荒地就在黄铎堡古城里。

　　黄铎堡古城在固原市黄铎堡村，村子以堡而得名。第二天我们到达此地，进了堡门后，眼前是一片荒野，只有一道土长城屹立在荒土之上。我们沿着长城边走，外面是一条一人多深的大沟，当地人叫它护城河。在这条用黄土和沙土混合而成的长城上，刘总介绍，据说当年修长城时土要过筛子筛，然后用火炒，炒到一千度后才能掺沙土，两边打上围桩，再用来垒长城。二十厘米就得人工大夯一遍。他感叹，修长城需要的土太多了，所以长城两边坑坑洼洼，没有土了，全是沙石，树都养不活。

　　我问刘总接手这2000亩荒地后干啥，刘总爽快地回答，当然是种枸杞，一来改良土壤，二来枸杞可做饮料和制茶。我说，这样好，长城是黄色，枸杞叶是绿色，长果后是红色，映衬着长城更加美丽。刘总说，北京的科研团队正帮着规划，不久后就会变成现实。

　　说起长城的颜色，其实绿色是我一直在寻找的答案。

　　2016年夏天，我到山西参观学习长城保护的经验。第一站是右玉县杀虎口关城，我们沿着古长城走，看见墙根下一位白发大娘坐在大树下。我走上前去问老人，杀虎口这地方，长城两边有绿树吗？大娘用当地语言说，好着嘛，长城两头都栽上树了嘛。老人说，这地早先叫杀胡口，是杀胡人的关口。

　　回到县城后，我查下资料，得知这里是山西和内蒙古交界线，属沙漠地带，风沙大时能把房子整个吞噬。新中国成立后，第一任县委书记提出了植树治沙运动，从书记做起，每人每年植十棵树。七十多年换了十多位县委书记，一直坚持带领乡亲们在寸草不生的沙漠里种树，现如今植被覆盖率已达到63%。沙杨、黄杨等树已郁郁葱葱。长城，不再是一道墙，而是一个由黄色和绿色组成的屏障。

　　绿色长城的行动实施，其实很早就启动了。

　　1989年，我在编写《古北口乡志》的时候，了解到这样一件事。在清朝末年，古北口有个民间组织叫疙瘩会，由苗万田等三十几人组织并倡议，保护山上的树木。当时因老百姓没地方打柴做饭，有些人就到古北口长城边去刨树根，造成树木“断子绝孙”。疙瘩会成立后，即保护柴根不被人乱砍乱刨，水土不再流失。疙瘩会成员除上山巡查，还检查每户柴堆草垛，一经发现有柴树疙瘩，就让当事人当众检讨，写保证书。因看管严，处罚力度大，古北口一带的林木资源得到了有效的保护。

　　多少年来，为了给长城增添颜色，林业部门要求有土造林，没土爆破也要造林。以司马台长城为例，周围是青石岩和灰石岩山体，寸草不长。林业人连续十年采用爆破挖坑，从山下取土栽植松柏、红枫、山杏、火炬等树种，给长城增添了五彩斑斓的美色，这是真正的生态颜色。

　　其实长城还有一种颜色，就是红色。1933年那场震惊世界的长城抗战中，在古北口长城上，当敌人把长城炸开豁口时，是中国军人用身体堵住了长城的缺口，谱写了一首气壮山河的《义勇军进行曲》——“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我们新的长城”。

　　在我追问长城到底是什么颜色时，跳出了许多答案。

　　青色长城，这是它的底色，起到了规范民族秩序、促进民族融合的作用。

　　黄色长城，直观生动地展现了黄河文化。

　　黑色长城，在敌情出现时，烽火台上的狼烟四起，绵延万里。

　　红色长城，是战火纷飞的年代，无数英雄抛头颅洒热血，为了今天的幸福而染成。

　　绿色长城，是历代人艰苦努力，把一棵棵小树苗植入大地、山川、沙漠，逐渐形成的一条绿色生态防护线。

　　十万里长城就像一条巨龙腾空而起，经过万里群山，黄河沙滩，茫茫草原，山环水绕黑土地一路走来，在翠绿的松柏、鲜红的枸杞、茂盛的黄杨、五角枫、火炬、野栾、山楂等树木植物衬托下，更显特有的中华颜色。

　　我站在长城上，一轮红日喷薄而出，把长城照得金黄灿烂。晚霞中，我一眼望去，赤橙黄绿青蓝紫，各种颜色拥抱着长城，柔柔的，暖暖的。我终于明白，这就是长城该有的本色。